西门庆有句“名言”:咱闻那西天佛祖,也不过要黄金铺地;阴司十殿,也要些楮镪营求。咱只消尽这私广为善事,就使强奸了嫦娥,和奸了织女,拐了许飞琼,盗了西王母的女儿,也不减我泼天富贵!  西门庆的这段“名言”,自经鲁迅先生在《中国小说史略》中引用之后,早已经脍炙人口,但对其意义的认识,往往局限于“无耻”、“黑暗”、“腐败”之类。其实这不够全面,它是一个市井之徒的豪言壮语,是特定的社会小环境中一代“天之骄子”的心声,它反映了封建社会后期都市商品经济的发展和钱势力的扩张,从这里,我们可以看出这一官商结合的暴发户那睥睨一切、不可一世的气概。  

西门庆亦官亦商,但他首先是商,是山东屈指可数的大富商。他以商起家,成为千户之后仍然以商作为主要经济来源。他的显赫的社会地位,不是来自他的“权势”,主要来自他的“财势”。  

西门庆是他那个时代的“大款”。作为一个社会人,他是金钱的化身;而金钱,又是他的本质力量的外化。他的力量,是金钱的力量;而金钱,正是他的力量之所在。  

西门庆的一个“哥们”在丽院讲过一个有趣的故事。一妓女院请泥水匠打地平,因招待不周,泥水匠故意将阴沟堵死。遇到雨天,满院是水。主家花了钱酒解决之后问及这水是“那里的病”?泥水匠回答说:“这病与你老人家的病一样,有钱便流,无钱不流”。是啊,在金瓶世界的涌起的商品大潮中,世间的一切都是“有钱便流,无钱不流。”  

西门庆不过是个市井浪荡儿,既无高贵的阀阅,更无可以称道的学问和令德,他无非是有几个臭钱,给当朝太师送点像样的生辰礼物,一下子就成了五品的掌刑千户,轻而易举地跻进了上流社会,周旋于抚按科道、府尊县令之间,转眼之间,一个市井恶少变成了山东一省炙手可热的人物。他以自己的发迹创造了一个全新的“西门庆模式”,在他大红大紫地暴亡之后,张二官也以同一模式成为他的继任。在这一模式面前什么“学而优则仕”啦,“万般皆下品,唯有读书高”啦,“立德、立功、立言”啦,传统的价值观念都失去了光彩。西门大官人以自己的发迹变态向人们宣布:“有了钱,便有了一切;有钱,才能够有一切。”金钱,散发着铜臭,俗而又俗,向来为清高的士大们所讳言的“阿堵物”,在到处肆虐,无孔不入地亵渎着传统的尊严。在“金瓶世界”里,官爵、伦理、亲情、体面、良心、官司的输赢、女人的贞操,无不可以买卖。钱与性,《金瓶梅》的两大主题,西门庆虽然是二者“得兼”,但他总把“钱”放在第一位,以之为根本。他物色小老婆,固然讲究色相,但更看重金钱。而“少女嫩妇”的孟玉楼,也放着举人老爷的正头娘子不做,宁愿给西门庆“做小”,以“老大嫁作商人妇”为幸事。——暴发户领导着时代的新潮流,时代精神变了。